奥巴马政府从2012年开始,未来4年将在美国1000所学校引入“创客空间”

像创客这种集千万人智慧、按需设计、自我制造的个性生产模式,将冲击和重组世界经济产业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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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30岁的白领冯佳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技术盲”居然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和一群“技术狂人”并肩作战的创客之一。

  在上海图书馆新近举办的“创客文化展”中,冯佳的作品“会说话的小猫”正在展出。这张看似普通的油画中,一只小猫慵懒地趴在椅面上。当人们经过它,小猫居然“说话”了:“我很想念你,你在哪里呢……虽然你有很多的朋友,但我只有你一个。”这是冯佳在其他创客的帮助下,历时近一年完成的作品。当年,经常收养流浪猫的冯佳,无意中来到中国第一家创客空间—新车间时,第一次接触到“创客”(maker)的她顿觉兴奋:这群人不以盈利为目标,努力把创意变为现实。他们使用数字工具,通过网络分享成果,是创意加科技的制造派,很酷。

  确实,“创客”近期炙手可热:9月中旬,全球创客马拉松来到上海,创客们在36小时里,把奇思妙想变成真实物品。10月19日至20日,正举行的2013年上海创客嘉年华中,全国创客再聚首。10月4日,《华尔街日报(博客,微博)》 刊登报道《创客在中国日渐风行》认为,那些针对中国创新能力的假设将受到挑战。

  美国作家克里斯·安德森在新作 《创客:新工业革命》中提出,第三次工业革命就是创客运动的工业化,即产品自制造和个人自生产。创客运动最重要的标志是掌握了自生产工具,他们是一群新人类。

  尽管创客在全球日渐风靡,但在新车间的创始人之一李大维看来,创客的本质,就是一群爱玩的孩子。

  

  潜伏在我们身边的“谢耳朵”

  每周三晚七点,位于长乐路的新空间都是向公众敞开大门的—这是创客分享时间。

  这一天的演讲者,是纽约大学教授 R.Petit,为大家讲解交互媒体的未来。更多时候,谁都可以在周三晚上演讲:介绍一项新技术,说说自己的新想法,也可以推出自己的新作品。之后,大家一起头脑风暴,技术高人帮你出点子,借助互联网,把创意落地。

  在新车间这个200平方米的空间里,除去放置桌椅的地方,其他基本都被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的货架占据。有些货架上摆放着各种机器人、四轴飞行器和电路板。更多地方塞满了大小不一的储物箱,箱子里探出一两根电线头。仰起脖子,可以看到头顶纵横交错的管道上还挂着会员的作品,一架天蓝色单翼机,一组遥控灯……不时,在角落里会闪出一两件创客神器—比如蜷缩在一角的3D打印机。

  让冯佳们最有感触的是,当文艺青年看着电影聊着风花雪月的时候,新车间里的“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用电焊器具、3D打印机,捣鼓着各种电子芯片和元件,有时只为了能制造出一个可以煮出五分熟却没有血丝的牛肉的低温电锅—火爆一时的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技术宅男“谢耳朵”原来就潜伏在我们身边。

  他们有些共同点,比如热爱制作、精通电子和物理知识、逻辑条理清晰,但最大的共同点是:他们在这一场造物运动之中如此快乐。

  热爱中国文化的巴西人鲁修,曾是当地一家林业公司CEO,环游世界来到上海之后,凭兴趣在新车间研制3D打印机。不久前,在上海高中生孙维泽的技术配合下,他们终于倒腾出一台。这台机器的核心部件“主控板”是小孙制作的,他在研究了进口的主控板后重新设计,降低了成本,手工焊出一块原型板。整个设计制造过程,花了一个月的业余时间。鲁修则负责其他部件的制作。这台自制3D打印机完全可以正常使用。相比两年前,李大维花2万多元买回的3D打印机,如今在新车间几乎每隔几个月就可以自己制造出一台。

  除了3D打印机,17岁的孙维泽,还自制出迷你四轴飞行器、蓝牙播放器等作品,由于他卓越的动手能力和创客经历,竟已被清华大学请去做过技术指导,还成为网上最年轻的“一席讲座”演讲者,该讲座汇聚的是众多在科技领域有独特见解的人士。

  门外汉冯佳,在发表了“关爱流浪猫”的演讲后,引起技术高人的注意。她提供了“希望小猫能开口”的创意,他们也跟着兴奋起来,忙不迭地指导冯佳学会在画框背后安装声控芯片,学会利用开源软件简单编程,甚至学会安装传感器等,硬是将“对编程一窍不通”的冯佳,拉进了开口闭口谈“声控编程”的行列。

  冯佳下班后有空就混迹于新车间一群“谢耳朵”之中。最新的作品,是呼唤亲情的电子钟。

  新车间成立3年,已有170多名会员,坚持非盈利。有人从创客走到创业,有人从门外汉到乐在其中。李大维更愿意把新车间视作一个很酷的都市休闲新去处。“新车间里做的东西绝不是世界上没有先例或者独一无二的,它们都是对既有技术或者产品的微创新,来这儿的人追求的是体验过程,而非欣赏结果。”

  

  并不讳言的“三分钟热度”

  新车间的故事始于2010年10月。

  曾经从事Facebook社交应用开发工作的台湾人李大维,10年前来到上海。他喜欢在家里敲敲打打,零件工具撒一桌,经常惹太太皱眉。为此,他与朋友们想,要不找个专门的空间来做些硬件类的手工劳动吧!他们租下一间废弃老工厂,顺势取名“新车间”,没花心思找运营模式,将其定位为“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玩的地方”,收少量会员费,支付日常开销。

  起初过来的都是有一定基础的“玩家”,有自己的想法,动手做各种“玩意”。一会儿用3D打印机打印一个零件,一会儿上电脑写个程序,一会儿从淘宝卖家那儿收一块电路板。之后,新车间搬到长乐路,不大的空间依旧塞满奇思妙想。

  2011年创客的概念传入国内,北京创客空间、深圳柴火空间、杭州“洋葱胶囊”、南京“兑现创意”相继成立。时髦的上海年轻人开始搜索本地“组织”,新车间一夜火了,中国面孔多起来,也引来一批有兴趣、想尝试但完全不知道如何动手的人,年龄跨度从7岁到70岁。

  每周三开放日,约1/3人第一次来,他们好奇地在新车间转悠,看着各种古怪玩意,听着夹杂英语的技术术语,一切那么新鲜有趣。有些人还会再来看几次,不过在叹着“这里真是激发创造力的好地方”后,就不见影了。

  还有些人有了想法后,在这里动手玩上一阵子,终究无法坚持,只好将做了半吊子的半成品留在了新车间。

  李大维从不讳言,新车间大约有80%都是三分钟热度的人。北京创客空间联合创始人王盛林,也曾说“中国人不缺乏点子,不缺乏能力,也不缺设计。但却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几个人凑在一起说”哎,我们开始做吧”,然后人就不见了。”以至于新车间的成熟项目不少,但因为项目发起人走了,就没人继续做下去。

  于是在新车间,有一个著名的“点子箱”,是新车间一位常客做的。它位于垃圾桶上方,写着“ideabox”,却没有底,扔进去一张写着想法的纸条会直接坠入垃圾桶。这是新车间所鄙视的态度:只动脑子不动手的点子就是垃圾。还有一个专门的半成品陈列区,等待有心人随时完善它们。

  不过,在创客们看来,三分钟热度式的游戏态度,完全正常。李大维甚至觉得应该“高兴”,说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创客,了解这种生活休闲方式了,只希望那剩下的20%会越来越多。“我们倡导纯粹的兴趣,就像接力,后来人不断完善前人的想法或作品,才能真正为人类知识库贡献力量”。

  55岁的王伟达,花两年做出一种药剂测量瓶盖,通过把瓶盖附加在药瓶上,或直接对容器进行改造,无论是颗粒、液体、粉状,都能精确倒出所需分量,没有二次污染。这种瓶盖成本极低,老王2009年就申请了专利,却苦于找不到生产厂家。今年初来到新车间,本想推广发明,却被这里的自由创意氛围吸引,成为一名老创客,还萌生了跟年轻人学习的念头。

  也许正因为此,相比其他城市一些创客空间逐渐转成创业孵化器,上海新车间依旧以兴趣和社交为主,并且大家乐此不疲,“这样的热情才够纯粹”。

  

  “反专利”的开源精神倡导者们

  在“纯粹的热情”背后,开源创新,才是创客成为“造物者”的真正秘密所在。

  所谓“开源”,即开放资源和分享。简言之,就是发明人和制造者通过免费授权的方式,公开其发明原理和产品制作方法。开源软件开放的是源代码,开源硬件公开的是电路原理图、材料清单以及设计图等,就像公开了菜肴所需的食材和烹制方法,只要愿意就可以对照做。

  这无疑大大降低了创客的自生产门槛和成本,因此安德森大胆预测“开源创新是互联网胜利的秘密所在,也会是下一次工业革命的引擎”。

  在新车间,小学生也可以做微型机器人的例子,恐怕很能说明问题。

  李大维和其他创客合作开发出一个操作极其简单的编程系统。不同于传统的文本式编程,它以图形化搭积木的方式编程,只要会操作电脑,就可以给控制器编写程序,小学生们可以在不到1小时就学会编程和制作机器人。

  这个发明是在全球最受欢迎的控制器Arduino的基础上完成的。Arduino不仅是控制器,同时也是一个开源电子原型平台,2005年由意大利创客马西莫·班茨发明推出,目的是方便学生们创造各种新奇发明。很快,这款控制器受到学生的欢迎,那些甚至根本不懂编程的人,都用它做出了各种新奇产品。任何人都可免费下载其设计原理,再制造自己的版本。如今,市场上这款控制器只卖20美元,人人都买得起,而且使用插件便可轻易增加新功能。它是创客们最易操作的微控制器和编程系统,借助它,普通人在自家电脑上就能制造电子产品。

  在李大维眼中,开源有三个意义:可以看到如何运作;可以修改它;修改之后可以传播。这就形成一个螺旋式上升的创新模式和知识传播模式。创客空间—带有加工车间和工作室功能的开放实验室,就是一个开源社区。同时,创客们在网上建立开源社区,创客在自制造过程中遇到难题,可以直接求助开源社区。比如,知名3D打印机制造公司MakerBot开设网站,为创客提供3D打印设计的共享平台;安卓系统的90%也已实现开源。

  在他们看来,在开源精神的指引下,普通人的智慧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人们不再依赖专业人士和流水生产线。从这个意义上说,开源精神比任何高科技都有力量。

  李大维和鲁修等人甚至觉得,从过去20年开源软件带来的好处以及这几年开源硬件的勃兴看来,专利正越来越沦为保护大公司既得利益的工具,而发明者本身获利微乎其微。不少创客反对专利,“除了医药等领域要专利保护外,在快速发展的科技领域,专利已阻碍科技发展。像此前的苹果状告三星侵犯专利一案,我们认为没多大必要,标准应是技术达到最高层面的创新。不该把这个技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自己来赚钱”。

  不过,已从事开源硬件销售的创客叶琛认为,开源是公共知识领域的一种补充,有助于传播和普及,是非常好的协作开发和创新模式。随着技术越来越复杂,单个专利可保护的范围会越来越少。

  开源涉及的领域会越来越广。专利的作用会被大幅降低,但不会消失。

  

  走向创业的少数派

  1978年,史蒂夫·乔布斯和史蒂文·沃兹尼亚克在小车库中进行了APPLE ZERO的展示,之后不久,比尔·盖茨开始兜售自己的计算机语言。这些大牛们的初创岁月被视作创客精神的初始—用最低廉的成本、最高的热情以及对技术极致的追求,来进行一番新创造。

  尽管创客们宣称“不以盈利为目的”,秉承“开源精神”,事实上,创客与创业从来不是一对矛盾。只是,对于尚处在初期阶段的国内创客来说,成功走向创业的人,少之又少。在新车间,目前创业的仅三四人。

  本次全球创客马拉松上海站的导师叶琛,是英国诺丁汉大学工程学博士,起初只是回国后热衷于DIY机器人。2008年,他开始经营电商平台DFRobot,3年将其开源硬件做成著名线上销售品牌,顾客可直接通过网络在平台上买到一些很难在市面上买到的电子零件。不同于靠着资本不断输血的电商,DFRobot从创办不到一年就开始盈利,每年高速发展。

  在叶琛看来,创客创业的关键,依然是找到市场需求。“创客很多产品只满足自己的兴趣需求,当把它变成多数人需求时,商业化就很自然了。创客创业门槛更低,针对创客市场,目标客户明确。但因需求总量较小,后期增量会很难。乔布斯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大需求点。”

  巴西人鲁修就在成功制造3D打印机之后,在新车间开起工作坊,手把手教同样有兴趣的人做3D打印机,每人收费3000元,居然深受欢迎。尽管专业人士不觉得他的3D打印机与上一代技术上有多少改进,但在鲁修眼里,方法更简易、成本更低就是创新。最近,他已着手开3D打印机公司了。

  因此,叶琛等人现在做的事还是吸引更多普通人成为创客。只有更多人被创客空间吸引,创客才会形成真正的一股产业力量甚至思潮,商业化也才能水到渠成。不久前,新车间与浦东软件园合作,让想要创业的创客走出去。另外,很多想要商业化的项目发起人,已来到叶琛的DFRobot。虽还没有成功案例,但筷子机器人、巡线机器人,群体机器人项目都在孵化,预计10月会上线。

  同时,众筹网站越来越成为创客的融资引擎。借助这个平台,创客们展示创意和发明,只要争取到大众支持,就能使早期资金这一初创企业难题迎刃而解,小规模产品得以进入生产环节。然而,由于国内目前存在的诚信缺失,以及众人对创客产品需求不够,众筹的大规模成功尚需时间。

  不过,在新车间工头李大维看来,刻意与商业保持距离的新车间,也许永远不会成为创业孵化器。这里更喜欢培养小创客,举办第N届机器人大赛,教菜鸟们制作各种古怪玩意。他本人依旧痴迷研究“鱼菜共生”,然后发微博回收用来堆肥的咖啡渣。最近,他奋力吆喝的一件大事,便是上海创客嘉年华:“来吧,一睹中国创客风采!”

  

  尾声:创客引发大变局

  纽约时报专栏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说,“世界是平的”。

  “平”的结果是,过去20年,西方发达国家的制造业和工作岗位快速流向发展中国家;而“创客运动”和3D打印机等,则有可能让西方国家重拾制造业实力。目前,全球有1000多个“创客空间”,奥巴马政府从2012年开始,未来4年将在美国1000所学校引入“创客空间”。安德森认为,人类的生产方式和工具每隔几代人就会发生改变,从蒸汽到电力,从标准化流水线到精益生产再到电脑。现在,没有工具比电脑更有力量。而像创客这种集千万人智慧、按需设计、自我制造的个性生产模式,将冲击和重组世界经济产业链。

  中国并没有失去机会。事实上,新一波“创客运动”中的重大机遇,就在于保持小型化和全球化并存的能力:既有手工匠人的原始,又具创新性,实现低成本的高技术。即便中国的创客运动方兴未艾,所处的阶段依旧徘徊在造物者与游戏者之间,但得益于互联网的全球共享,以及强大的电子制造业基础,中国创客工业的未来极具竞争力。

  至少,创新不再仅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司自上而下地推进,而是由业余爱好者、创业者和专业人士等无数个人自下而上地开拓。如安德森所言:我们都是创客,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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